230 玉歌天恸(下)_死角游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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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0 玉歌天恸(下)

  虽然不像荆璜说的那么严重丧命,但周雨确实病得厉害。当两人回到村落以后,他的意识已经昏昏沉沉。他依稀听见荆璜和户主说话,似乎在询问药物方面的事。基于荆璜过去的行事记录,他立刻就想坐起来,亲自写一张关于可服用药物的清单,以免自己因为某些意外的病情加重。

  可他实在是太疲乏了,还没等坐起身便已沉沉睡去。梦境短促而混乱,他只觉得自己置身硫磺池内,既酷热难忍,又被烟呛得快要窒息。他难受得想要挣扎,池底却伸出一团水草,把他的手牢牢缠住。幸好这时水温开始下降,毒烟也弥散消退,他身体的痛苦终于变得缓和起来。于是他在一团温暖的黑暗里随波漂流,直至荆璜把他摇醒过来。

  等他起床时已经是黄昏时分,户主外出买药未归,房间里只有荆璜看护。周雨让他拿来温度计,自己测了测体温,发现仍有一点低烧,但相比早晨已经恢复得很好。

  当他检查温度计时荆璜也在旁边,一边啃着生梨一边评价道:“恢复得可以啊。还以为你挺不过去了。”

  周雨很想问问荆璜他对“生命危险”到底是怎么认知的。如果车祸都杀不死人,为何会觉得发烧这样的常见病能够杀死一个体魄强健的成年男性呢?那未免太看轻他的体质。事实上他极少生病,也从没发过高烧,恐怕是这半年来的煎熬奔波损害了他的健康,才会使他突然卧倒病榻。

  他喝了一点温水和粥,体力与精神都恢复了许多,终于开始考虑昨夜所经历的一切。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落下悬崖,所能记忆的最后一幕也非走出地下室,而是在洞口看到那体内冒火的纸人。

  那是真实还是假象?若纯粹凭自己的感觉判断,周雨不会相信自己产生了如此逼真的幻觉。但经验告诉他这是可能的,就在不久前,在靳妤的小屋外,他几乎被月光悬吊致死。与此相比,看到一个燃火的活纸人也算不了什么。但那时的幻觉毫无疑问来自靳妤的布置,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?

  想到这里时,周雨看了荆璜一眼。他仍然怀疑这个年轻人,但也觉得无法确定的因素有许多。或许他两度进入米根竹的经历留下了某些未知的后遗症,或许那猎屋本身怀有某种特别的危险,就和靳妤布置的居所一样。况且他想不出荆璜有什么动机要危害自己。倘若对方真有此意,他现在早该被埋在那片林子里。

  ”你瞅我干嘛?”荆璜斜着眼睛问。

  周雨收回了目光。“我做了一个梦。”他突兀地说。

  荆璜不以为然道:“那又怎么样?你想占梦啊?”

  “占梦?”

  “就是用梦占卜凶吉的那一套。”荆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“你想占卜就去找那鸟女。什么占梦,说得玄乎,根本不管屁用。”

  周雨摇头否认。他确实觉得昨夜的梦境很奇异,但不认为那是什么预知梦,而更像是先前听到的各种传说被思维加工杂糅在了一起。就连柴堆上女孩的脸,此刻回想起来都有几分肖似荆璜。

  “……你会吹笛子吧?”他无由地问道。

  “干嘛?你要听啊?”荆璜说,“要吹也行,怕你听不懂。”

  周雨把他的梦简略讲述给荆璜,尽量想表达梦中那种奇异的感觉。无奈言语苍白,他所能说出来的不过是一些皮毛。还有梦中纸人们所演奏的曲调,那明明就在他脑袋里萦绕,想试着写谱时却怎么都无法表达。他只好试着哼了一下主要旋律,结果也很不像样。

  荆璜倒是听得很认真。他闷头琢磨了一会儿,然后颇严肃地问道:“你没事烧那女人干嘛?”

  周雨哑口无言。梦是无稽之思,根本没有道理可言,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梦中的景象。眼看荆璜满不在乎,他也暂且把这件事放在一边,开始考虑猎屋地下室里的情况。这时他总算回忆起了荆璜在晨间交给他的老画册。他环顾房间,没有找到那个原本拿在他手中的布包。

  “……那个包在哪里?”

  “哪个包?”

  “你早上给我的那个。”

  荆璜一下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。他耸着肩膀说:“你记错了吧?”

  周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这可不是能够随便应付过去的事。如果说昨夜的纸人还可能是幻觉,早晨的事就绝对是真实发生过的。他还没疯到分不清这点的程度。

  他的眼神似乎让荆璜明白这件事无法敷衍,只好不情不愿地说:“那玩意儿看得我心烦,收起来了。”

  “收在哪里?”

  荆璜走出房间,不多时拿着那个布包回来。周雨注意到布包似乎被简单地清洗过,不像早上那样沾满了泥。他把里面的画册取出,逐一翻阅里面的内容。荆璜也没有避讳的意思,大大咧咧地站在旁边盯看。

  画本身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,线条和图形都幼稚简单,毫无技法,想必是相当幼龄的孩童所作。画作主题也符合这一推断,都是树、云、山、小人,还有火柴盒形状的房屋。其中有一张图略微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  那是一栋红色的方块房子,有三层楼和尖锐的屋顶,看起来像某种别墅。房屋周遭零散地涂绘着花草与树木。两个小人牵着手,站在花草中央。小人的线条过于简单,很难分清年龄与性别。左边的小人稍高,穿着白色的衣服,而左边的穿着绿衣,胸前有个红色的圆点。

  周雨看着这个绿衣的小人,那令他想起了坟墓与梦境中的“苏娜”。那个穿着翠绿丝质衬衫,在胸前戴着红宝石胸针的女孩。但眼前的画实在太缺乏细节了,他不知道那小人身上的红点到底代表着什么,甚至分不清红点的位置是胸前还是腰部。

  他继续往下翻。画册将近百页,从头到尾都被涂满,可中间有相当的页数似乎被人撕去,只剩下光秃秃的页根。以那撕页处为分,后半段的画作出现了明显的进步。画册主人的总体风格没有改变,却懂得了如何添加细节。火柴盒小屋开始有了罗马柱、阳台与屋檐,而出现的小人有了体态和发型。这下周雨看出来了:画中出现最多的小人是两个女孩。

  随着页数往后,他益发强烈地认识到画册主人的年龄增长。在前几页上经常出现的那些颜色:金黄的太阳、翠绿的树、土黄的地面、水蓝的天空,这些孩童最常用的图案逐渐变得稀少。树木染上枯黄,夕阳血红一片,天际有时是雾霭沉沉的灰色。仿佛画册的主人突然从永恒的盛夏坠入秋末黄昏。

  当他翻至末尾第二页时,连最萧瑟的秋光都被放弃了。那一页是张黑白的铅笔稿,画着一张忧郁的女孩面孔。那线条的细节已经完全模糊,只剩下她深深的,像是忍受痛苦般紧抿的唇线。

  看到那张画,周雨心中有了某种难言的预感。他缓缓地翻开最后一页,入目的是大片浓墨染成的黑色。

  由黑色描绘的深空,点缀着许多死人般苍白的星。它们被细细的线牵连在一处,通往夜幕中央焚烧的满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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